59期~照亮海洋的新火炬(上)荷兰制图师冯·库伦家族及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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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纪八十年代,也是地图制图史上的“荷兰制图黄金年代(1570's-1670's)”逐渐接近尾声的年代,当第三次英荷战争结束的时候,阿姆斯特丹繁华大街上那些曾经辉煌的地图制图家族,如布劳(Blaeu)家族、墨卡托(Mercator)家族、洪迪斯(Hondius)家族、费舍尔(Visscher)家族、古斯(Goos)家族、唐克(Doncker)家族等等,或者已经倒闭、转让,或者后继无人、日暮穷途,法国巴黎正在成为新的“世界制图中心”。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些例外:在这个时代里,一个荷兰制图师有机会获得了许多前竞争对手的印版、特许权和库存等制图资源,通过自己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他们将荷兰人在制图史上的辉煌又延续了两百年之久,这,就是冯·库伦家族。

开创这个制图世家的第一代人,是约翰内斯·冯·库伦(Johannes van Keulen,1654-1715)。据记载他的父亲是一名制作航海钟的匠人,不过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匠人,因为真正能够供在航海时准确测量经度所使用的精密航海钟,要等到一个多世纪以后才由英国钟表匠哈里森制造出来。约翰内斯于1678年娶妻、同年生子,在设立自己的店铺、开创制图世家之前,家族的第二代人杰拉德·冯·库伦就诞生了。1679年,在阿姆斯特丹新桥(Nieuwe Brug)的东岸,约翰内斯设立了自己的店铺--“In de Gekroonde Lootsman”(In the Crowned Pilot,即“皇冠上的领航员”或“加冕的领航员”的意思),约翰内斯对自己的“定位”是:图书和海图的销售者。但随着公司的发展,他已远不止是一个销售商,还是那个时期荷兰的出版商、仪器制造商,更是地图史上荷兰著名的专注于海图的制图师和出版商、是冯·库伦海图家族的开创者。
荷兰,国土面积大概等于两个半北京,总人口比北京常住人口还要少上几百万,自然资源匮乏,但就是这样一个弹丸小国,在人类历史上却有过一段耀眼的辉煌,在十六世纪末到十八世纪中叶的一百多年中,荷兰一度垄断了世界的贸易与海运,建立了世界级的金融霸权。

十七世纪中叶,资产阶级革命后的英国处在“护国公”克伦威尔的治下。资产阶级出身的他是典型的重商主义者,无法坐视另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荷兰--垄断欧洲乃至世界贸易,几十年前,当荷兰抗争西班牙的统治并进行独立战争时,英国人一度给予荷兰人许多支持,因为抗衡西班牙也符合英国人的利益,但现在,崛起的英国同荷兰的传统霸权已经针锋相对,1651年,英国议会通过《航海条例》,不允许第三国的船舶承运英国和英国殖民地间的货物,用意直指“海上马车夫”荷兰,《航海条例》成为二者白热化对决的导火索。1652-1674年,在短短的二十多年时间里,英国同荷兰便先后爆发了三次英荷战争。以海战为主的英荷战争,其战役强度、密度、损耗都是史无前例的,荷兰人奇袭泰晤士的“梅德维河口大捷”更是海战史上的奇迹、也是英国海军史上的奇耻大辱。三次战争中,英国赢得了第一次,荷兰赢得了第二、三次,但事实上,战争中没有绝对的赢家,英荷双方的国力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尤其是第二、第三次英荷战争的结果,使得法国坐收渔翁之利,获得了大片殖民地的土地与商贸利益,国力直线上升而超越荷兰,成为欧洲新的最强霸权。
1680年,约翰内斯从荷兰与西弗里斯兰省(此处“荷兰”指荷兰共和国的荷兰省)获得了制作及销售地(海)图的专利权,当时也叫做特许权。这是一种类似于今日的版权保护制度,对约翰内斯印刷出版的海图、航行指南、地图、海岸资料等给予专利保护,因为这些专业的出版物都是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时间、专业技巧才能制作出来的,这也是今日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的早期雏形。不过那时候的专利保护制度,尚缺乏今日国际公约的效力与手段,专利权只在特许状颁发地能受到比较好的保护。会不会有人在甲地买下原版,带去乙地拷贝,再在乙地甚或丙地销售,那就是个凭良心的事儿了,至于荷兰制图师制作的地图中局部的信息和插图,出现在法国制图师的作品之中,算不算是侵犯知识产权,在那时更是无人深究的小节。

正如我们前面所述,许多曾经辉煌的荷兰制图家族在这个时代已经走向没落,比如布劳父子开创的布劳家族,他们那套《首要地图集》(《Atlas Maior》)包含了600多张地图、海图,是十七世纪最大型、最昂贵的地图集,在“对阵”布劳家族的竞争者、洪迪斯家族的《墨卡托-洪迪斯地图集》中占有很大优势。然而,1672年,冬日里的一场大火彻底摧毁了布劳家族在阿姆斯特丹繁华地区的店铺,当时估算的损失就有三十八万多荷兰金币,简·布劳也在火灾后的第二年离世了,布劳家族幸存下来的印版、仪器、特许权、库存资源等在拍卖会上一部分流向了弗里德里克·德·维特的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流向了库伦家族的开创者约翰内斯的手中。约翰内斯后来获得了特许权,允许他对于已购买的、火灾中幸存的或者之后修复的布劳家族的印版、仪器、地图等拥有专利权,这些资源对于他开创后来的海图帝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约翰内斯后来又聘请到了制图师、数学家克莱斯(Claes Jansz Vooght)加入进来,以弥补自己一些经验上的不足。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从1681年开始,冯·库伦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海图集《照亮海洋的新火炬》(《De Nieuwe Lichtende Zee-Fakkel》)诞生了。
1689 年版《The Nieuwe Lichtende Zee-Fakkel》
这本海图集,在冯·库伦家族创始人这一代的手上先后出版了5个部分(5册),1681年首版时,只包含了头两部分:

-第一部分,范围包括:北海、荷兰须德海岸(Zuider zee,不过随着荷兰拦海大堤的建成,今日的须德海岸已经沧海桑田)、丹麦及挪威沿海、芬兰湾到圣彼得沿海及波罗的海;

-第二部分,范围包括:欧洲西部的主要航线,法国、西班牙、葡萄牙沿海直到直布罗陀海峡;

-第三部分于1682年出版,范围包括从地中海、直布罗陀海峡直到土耳其沿海。

前三部分,也是欧洲海域传统贸易航线的重要海图。

-第四部分于1684年、第五部分于1683年出版,不过人们尚未搞清楚为何第五部分先于第四部分出版,地图历史学者分析可能是受东、西印度公司在那个时代对海图的严格管控的影响造成的进度受阻。这两部分海图主要包括了北美洲、加勒比海、拉丁美洲、西部非洲、巴西等的航线资料,尤其对于荷兰的西印度公司来说,这些地区是非常重要的贸易区域。

当这5卷版的海图出版完成之际,约翰内斯·冯·库伦终于可以为自己骄傲了!他的确是那个时代最现代、最完善的海图制作及出版商。那个年代的画家和铜版蚀刻大师扬·吕肯(Jan Luyken,1649-1712)绘制的精美插图和配饰,为这本海图集的脱颖而出添上了另外的精彩一笔。在之后的一个多世纪里,《照亮海洋的新火炬》先后用多种语言、多次出版,一直持续到1790年前后。约翰内斯开创了一个领先且富有成效的海图王朝,而这个王朝的生命,一直延续到了19世纪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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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德海(Zuider Zee) 1680 年 作者 约翰内斯·冯·库伦
《照亮海洋的新火炬》本是具有航海导航功能的海图集,但出版后不久,受到当时法国风格的影响,又出版了“简洁清爽”描绘方式的法语版本海图集,名称也非常简洁,就叫做Zee-Atlas(海图集)。后人常把倾向于导航地图集功能的版本称为“Zee-Fakkel”即“海洋火炬”,把简约海图集的版本称为“Zee-Atlas”即“海图集”。

版权保护制度尽管在那个时代还不够完善,但已经极大地促进了地图行业的知识产权交流和交易。1693年,约翰内斯·冯·库伦进一步收购了同时代另一位制图名家唐克(Hendrick Doncker,1626-1699)的以《航海的黄金艺术》(《Het Vergulde Licht der Zeevaart 》)为代表的海图集版权,而这部海图集,则是唐克1668年从克莱斯·亨德里克1手中购买的版权,此地图集的作者是那个时代制图界的权威之一,该书从1660年面世以后,长期作为荷兰海军常用的教科书之一。唐克的这笔收购,25年之后为他从冯·库伦家族那里带来了五千荷兰金币的收益。1699年唐克去世,按照协议,唐克的绝大部分印版及库存都变成了冯·库伦家族进一步发展的基石。
1689 年版《The Nieuwe Lichtende Zee-Fakkel》中的地图 荷兰海事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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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新桥 作者 C Commelin 1693 年
《航海的黄金艺术》(《Het Vergulde Licht der Zeevaart 》) 1712
有心人可能在前面的章节中就已经注意到了,5卷本的《照亮海洋的新火炬》,缺失了对于荷兰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从欧洲前往印度、太平洋、东南亚香料群岛的航线海图,这是因为当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V.O.C)尚不允许民间公开制作和销售这些地区的海图及航行资料,严格保密这些地区的贸易航线信息对于荷兰人来说非常重要。而将这部分的海图资料最终补充完善到《照亮海洋的新火炬》之中,成为了冯·库伦家族后几代人的目标之一。

1715年,约翰内斯·冯·库伦与世长辞,同一年离世的,还有那位欧洲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王、那位在1672年暗中挑拨、引发并直接参与了第三次英荷战争的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
1.克莱斯·亨德里克Claes Heyndricx Gietermaker,也写作Claes Heijndricksz· Giettermaker,1621-1677,荷兰著名数学家、学者、作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