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期~葡萄牙航海王子恩里克和中世纪制图学最伟大的记忆毛罗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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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八世纪初,北非穆斯林跨过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很快征服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今天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不愿接受伊斯兰统治的基督徒退缩到半岛的北部山区,由此开始了持续七个多世纪的光复运动,伊比利亚人反抗阿拉伯人统治的斗争,也被罗马教廷视为基督教对抗伊斯兰教的十字军运动的一部分。西班牙人攻克格拉纳达、战胜穆斯林摩尔人比葡萄牙人晚了二百多年。早在1249年,葡萄牙人就已经清除了穆斯林摩尔人在葡萄牙的最后一个据点,建立了欧洲第一个基督教民族国家。

位于直布罗陀对岸的北非摩洛哥港口休达(Ceuta)*,是地中海南岸穆斯林最坚固、最富裕、最具战略意义的要塞,也是穆斯林世界与东方和印度香料贸易的西端。1415年8月21日,葡萄牙国王携三王子恩里克及倾国之力的海陆大军,一举攻占休达,时年21岁的恩里克王子,在这场战役中冷静骁勇、指挥得当,表现出一个实干军事家的优秀素养。攻占休达,意味着切断了连接格拉纳达王国(伊比利亚的伊斯兰王朝)和非洲穆斯林的纽带,把与穆斯林的斗争推进到非洲大陆,并完全扼制住了地中海的咽喉--直布罗陀海峡。
(葡萄牙)阿维斯王族于1415年在休达开始崛起,一百六十三年后在休达附近灭亡,它的发展轨迹是一条对称的弧线。在此期间,葡萄牙人在全世界快速推进,越走越远,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其他民族。他们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于1498年抵达印度,1500年抵达巴西,1514年来到中国,1543年登陆日本。
事实上,它的历史意义远不止一场战争的胜利,对于葡萄牙的历史来说,攻占休达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利用这一重要的军事及贸易港口枢纽,葡萄牙人开始了以休达和加那利群岛为活动据点的海上扩张,并开启了之后的一系列被载入史册的地理大发现活动,即使在引领了地理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的六个主要欧洲国家之中,葡萄牙也是杰出的先驱者。昔日庞大的葡萄牙-巴西-阿尔加维联合王国,曾包括了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千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自1415年攻占北非休达到1999年澳门主权移交,葡萄牙帝国的殖民活动长达近600年,是欧洲殖民历史最长的帝国。
*今日之休达,已于1668年被西班牙占领,是西班牙是在非洲大陆上的“最后领土”,但摩洛哥一直坚称拥有此地的主权。休达对岸、被西班牙领土包围的直布罗陀,则长期是英国的海外领地。
休达之战中的恩里克王子*,终其一生全身心地为葡萄牙王国开辟大航海事业,这在当时是极为艰苦且冒险的抉择。直至今日,他仍被葡萄牙人视为民族英雄、乃至神一般的存在。高高矗立在葡萄牙里斯本特茹河口的发现者纪念碑(葡萄牙文:Padrão dos Descobrimentos),东西两侧,雕塑了32位大航海时代对葡萄牙做出巨大贡献的先驱者,在他们所有人的最前方,就是站立在雕塑船头的恩里克王子,碑下雕刻着他的名言:

“陆地?不,海洋!”
高高矗立在葡萄牙里斯本特茹河口的发现者纪念碑,为首的就是恩里克王子
海图,对于航海来说,相当于大陆国家的地图,没有海图的航海,就像规划一场没有地图的陆上战役,困难无比,可以说,海图的测绘及管理,是那个时代航海的基础建设,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恩里克王子的航海学校,集中了大量海图绘制人才和庞大的信息收集网络,第一次以国家之力从事这项重要的工作。恩里克在探险事业的起步阶段,就招来了当时著名的海图制作人、一位被称为“马略卡岛的杰克米”(Jácome de Maiorca)的制图大师(在发现者纪念碑上站立在西侧第十位的制图学家),对现存的海图进行收集和整理,为制作新海图奠定坚实的基础。

1459年,威尼斯共和国的本笃会修士毛罗(Fra Mauro,c.1400-1464),根据那个时代已知的地理信息完成了一幅中世纪风格的世界地图--后世称为弗拉·毛罗地图(Fra Mauro Map)。彼时,毛罗是意大利北部城邦共和国杰出的地图绘制者,这副世界地图应当时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的要求而绘制,耗时数年,直到1459年4月才完成。原图的面积近5平方米,包含了上千个地名、插画,内容极其详细。当年地图连着一封威尼斯共和国行政院的书信,交给了阿方索五世国王的叔叔--航海家恩里克王子,鼓励他继续资助远洋探险事业。这幅被后人视为“中世纪制图学最伟大的记忆”的古老地图,今日收藏于威尼斯的科雷尔博物馆。(Museo Correr, Venice)
1453年基督教的东方前沿君士坦丁堡已经被奥斯曼帝国攻陷,变成了穆斯林的重镇,这幅地图绘制完成之时,欧洲人同东方的香料和丝绸等贸易的传统路线,几乎全部处在伊斯兰的势力之下,障碍重重,探索一条直接通向印度和东方的海上贸易航线,也是欧洲人所渴望的。从毛罗地图的左下方(原图方向为上南下北,本文已将其翻转180°)可以看出,沿着比欧洲大很多的非洲大陆西海岸,有一条通畅的水道,一直南下,到达一个通往印度洋的入口。这样一条潜在的通向东方的航道,对恩里克王子及其继承者们具有极大的诱惑。向南!向南!开辟通往印度的贸易航线,成为新崛起的葡萄牙海上帝国的进军号角。

1460年恩里克王子病逝,但他40余年为之努力的航海事业,使葡萄牙成为了欧洲的航海中心。葡萄牙人建立起了庞大的船队,积累了卓越的造船技术,培养了一大批专业的探险家和航海者,绘制并掌握了大量的海图资料,葡萄牙王国的势力,已经延伸到赤道附近的海域。“胡椒海岸”(今利比里亚)、“象牙海岸”(今科特迪瓦)、“黄金海岸”(今加纳)、“奴隶海岸”(今贝宁),这些地名无不透露了葡萄牙殖民者对非洲掠夺和奴役的历史,但也记录了葡萄牙人海外探索和发现的足迹。
葡萄牙里斯本海事博物馆 恩里克雕像
“发现者纪念碑”广场上50米直径的风圈玫瑰,中央是世界地图
每次葡萄牙人远航探险,都会把新发现的地理信息带回来补充进海图里,大航海前期,葡萄牙在探索大西洋非洲沿岸航线上领先很多,那已经是那个时代欧洲人“最远的航行”,他们因此掌握了很多别国没有的海图。很长时间内,葡萄牙都是世界上拥有海图最多的国家,那些葡萄牙人用金钱、时间、生命探索得知的海域,只对拥有海图的葡萄牙人是“友好和开放的”,对于其他人来说仍是风险重重的未知海域。葡萄牙人知道其中的利害,从恩里克时代起,葡萄牙人就已经动用国家力量,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海图绘制、管理和保密制度,泄露海图机密的人,甚至将被判处死刑。葡萄牙人相信,垄断了海图信息,就相当于事实上垄断了众多对其他人来说未知的海域,就有可能成为航海强国和广阔海域的统治者。葡萄牙人的海图处于官方十分完美的管辖之下,即使远洋船长借出的海图返航后都要返还官方统一保管。但也因为这个原因,或许再加上1755年那场欧洲历史上最大的、伴随着海啸和火灾、将繁华的里斯本城变成废墟的大地震,恩里克时代开始的葡萄牙海图,几乎很少有流传到今日的。不过1519年版的《米勒地图集》(《Atlas Miller》)是个例外。
瓷砖镶嵌画《恩里克王子率军攻克休达》(1903),位于葡萄牙波尔图圣本笃火车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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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9年弗拉·毛罗地图,原图方向为上南下北,本文已将其翻转180°
自休达返国后,恩里克远离豪华舒适的宫廷,也远离了宫廷政治、放弃了婚姻和家庭生活。他选择在葡萄牙西南角荒凉的萨格里什(今圣文森特角附近)任职和定居,并在那里创建了一所航海学校和一个天文台、他从国外招聘有名的宇宙学家和数学家、制图师,研究整理搜集来的大量航海信息、开设船坞建造适合远洋的船只等工作。经过多年的研究、训练、准备,恩里克于1418年派出船队首次出航,那些精心挑选出来的葡萄牙最好的探险家和水手,忠心耿耿、英勇无畏,他们遵照恩里克周密的计划和部署,向当时人类的航海极限发起挑战,到那个世纪的30年代左右,葡萄牙人已经陆续发现了大西洋上的马德拉群岛、亚速尔群岛、佛得角群岛,以及非洲大陆沿岸的几内亚、塞内加尔、塞拉里昂等地。

虽然恩里克一生中只有过几次在熟悉海域的短距离航海经历,但他仍无愧于“航海家恩里克王子”的称号,是他,以国家之力组织和资助了最初持久而系统的远洋探险,也是他,将远洋探险与海外殖民结合起来,使探险变成了一个有利可图的“国家事业”。
“发现者纪念碑”揭幕典礼鸟瞰
--克劳利《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
*恩里克王子全名 Infante Dom Henrique de Avis,1394-1460。葡萄牙语中的Henrique -恩里克,即英语中的Henry -亨利,故他也常被称作亨利王子。
*1460年,毛罗和恩里克王子相继离世,送给恩里克王子的地图下落不明,但毛罗为威尼斯共和国行政院制作了一张这幅地图的副本。不过今日也有学者认为,当年送给葡萄牙人并且下落不明的那个才是副本。